三十九、爱断情伤
2007年9月9日,后妻一周年的祭日。那天,我又来到后妻墓前。花开
花落,一年过去了。我又老了一岁,而后妻的生命却永远凝固在三十岁。是啊,
在我的眼中,在我的记忆里,她永远美丽,永远年轻。
我站在后妻墓前,默默地看着那块花岗岩石碑,仿佛又回到了一年前的那生
离死别的场景:我捧着后妻那张奥罗拉公主一样的脸,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她的名
字;可她,却一句话都不说,就仿佛熟睡了一样。
当时已经是初秋时节,一阵秋风吹过,几枚秋叶翩然飘落,随着风旋转着,
缓缓掉落到后妻的花岗岩墓基上。我忍不住蹲了下来,捡起一枚落叶,举到眼前
,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凝视了很久。
如果说「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这个说法属实的
话,那我和后妻在前世一定回眸了整整一生。我与她相逢于不经意间,相知于不
经意间,相离于不经意间。爱情如花般艳丽,却只灿烂于完美一瞬。一年前的今
天,后妻那如花般美丽的生命,就像这片秋叶一样,飘落了,消逝了。
我久久地盯着手中那枚落叶,与后妻一起走过的那段日子,一幕幕地在眼前
盘旋着飘落:那个夏日午后,是她,穿着杏色短裙和鱼嘴高跟鞋走进我的生活,
双手抱在胸前,高傲的像个公主,清爽的如夏日里的一叶薄荷……那个下雨的傍
晚,我开车叫住她想送她回家,是她,举着伞转过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也
是一个雨夜,是她,钻进我的被窝,调皮地冲着我笑,向我举起一个避孕套……
在从思陵返回的路上,我因为谈到女儿而涕泪横流,是她,捧起我的脸为我拭去
泪水……在那个川菜管里,是她,用她的玉腿秀足撩拨着我的欲望,让我迫不及
待……
……在那个广场上,是她,随着《花样年华》的旋律与我共舞……在我心情
烦躁的时候,也是她,系起围裙,为我做饭,炒了一盘半生不熟的茄子……在海
边的沙滩上,也是她,与我手挽着手,一起仰望银河,在时空中遨游……
就像随风起舞的落叶,这些记忆的碎片,在我的眼前漂浮着。站在后妻面前
,我从没有像现在感到迷惘。后妻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承担着对她的思
念。
曾经燃起的那些希望和憧憬,因为她的离去而在瞬间被撕裂,被粉碎。我也
像一枚落叶,随着秋风飘啊飘,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我不知道我的归宿在哪里。
我依然死死盯着手里的那片秋叶,看到它在我的眼中逐渐变得模糊起来,不
断地改变着形状。渐渐地,它变成后妻那张年轻秀丽的脸庞,她时而向我我微笑
,时而向我撒娇,时而对着我轻轻歌唱,时而又变成熟睡的奥罗拉公主的模样…
…不知为什么,我的耳畔响起一首歌,那首电视台刚放过的电视剧《这里的黎明
静悄悄》的主题歌《落叶》:
你静静地飘落铺满金黄色的山坡你轻轻地歌唱流进弯弯的小河风儿把你送入
天空你仍在飘落
你甜美的春梦随着秋叶一起飘落你年轻的脸庞附在泥土上诉说如果春天再次
来临你还要唱歌
飘落啊飘落远去了你的欢乐飘落啊飘落你从来没有被埋没飘落啊飘落远去了
你的欢乐你没有被埋没
也不知道伫立了多久,不知不觉中,夕阳已在朦胧中融化。我擦干眼泪,小
心翼翼地把后妻墓上那枚秋叶放进自己的衬衣兜里,让它与我的心脏一起跳动。
然后,我跟她轻轻道别,向山下走去。斜阳洒地,在小路上留下我孤单的背影。
在我的身后,是被我丢失的世界,那些希望,那些美满,那些幸福,那些欢乐。
秋日的晚风里,有我独行……
强子离婚后,我看强子没地方住,就让他先住我左家庄那套,我自己搬回团
结湖。但强子不愿意麻烦别人,搬回自己父母家了。军子则把自己开发的楼盘的
尾盘里弄了一套两室两厅,让强子付了个十万首期,说剩下的钱以后慢慢还吧,
实际上没打算让他还。强子把那房子简单装修了一下,带着儿子搬进去住了。
我经济能力有限,没法像军子那样帮得上什么大忙,就把自己这几年遇到的
女人跟他讲了一遍。也算是给他提个醒,免得多走弯路,免得跟A女、B女、G
女、H女那种人浪费时间、金钱和感情。
从此,又一个宅男从婚姻围城里出来了,或许将会走上我的路,或许不会。
从此,也又多了一个自认为具备「知性美」的离婚女权主义者,与这个约会,与
那个上床,或许还像当年A、B、H女对我这个CJ男一样,编造新的大老板神
话。
只是,这女人在夜深人静回首往事的时候,会不会想到,这个世界上,除了
强子,还能有谁真的爱她,呵护她,对她真诚?
强子离婚三个月后,南方某省某市的检察院派人到北京请走了孙行长,说是
要协助调查。这次是因为一桩十来年前的老案子:当地的一个建筑公司在北京的
分公司,在孙行长,当时是信贷科的孙科长手下贷了笔款子,两千多万,虽然也
办了抵押和担保,但抵押只签了抵押合同,约定了抵押金额却没有任何抵押物对
应;担保人也有,但找不到这个盖章的单位。贷款发放后不久企业就破产了,还
不上,成了呆账,后来申报核销了。
这事本来都过去了好多年了,谁知突然有人写匿名举报信说,当年放款时是
企业的原法人代表骗贷,贷到的钱没有用到企业,而是被几个领导挥霍私分了。
孙科长受了人家两百多万的贿赂,在明知条件不符合的情况下违规发放贷款。在
20世纪90年代,这类事情全国到处都有,最后认定责任时最多也就是个贷前
调查不细致之类的,都没怎么处理。但这次不一样,匿名信附有证据,是孙科长
亲笔签字打下的收条复印件,匿名信里说还有原件,必要时会交给检察院;并且
声称,如果当地检察院置之不理,那么将会向更高级检察机关检控。
因为有了证据,又有人举报,那边检察院当然得过问一下。检察院的同志从
对国家利益负责的角度出发,工作积极认真,办案热情很高。为了防止单位出面
保他,检察院的干警兵分两路:一路在清晨孙行长上班往车库走时截住孙行长,
连蒙带骗带强制把他拉到越野吉普车里带走了;另一路到单位,公事公办地履行
了告知手续。单位还没来得及想办法保,人已经在路上了。
带过去后,检察院把孙行长安排在自己的招待所里,好吃好喝问了一天。孙
行长当然不承认了,就又办了手续,客客气气把他给放了。临走请他吃了顿饭,
感谢他协助调查,并告诉他以后案件有进展还要请他协助调查,又为他买了张回
北京的火车票。
但从检察院大门出去的孙行长竟然再也没有回来。单位打电话、派人去问,
检察院的人还很奇怪,我们早就履行了手续把他放了啊?半个多月以后,在当地
一条河里发现了孙行长的尸体,早都泡得不成样子了。经过公安局鉴定是溺水自
杀身亡的。人一死,那边检察院也没法继续追了,结案。
从银行的朋友那里得知这个消息,俺立刻怀疑军子跟这事有关系,心急火燎
地给他挂了个电话,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问:「军子,孙行长出事了,你知道吗
?」
出乎我的意料,电话那头军子一听,却惊讶地问我:「啊?出什么事了?」
我说:「孙行长死了。」
军子还是惊讶地问:「啊?死了?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我简要把经过复述了一遍。军子闻听后连声骂娘:「操,操,我操他妈,丫
怎么就死了呢?我还没想好怎么收拾他呢,他怎么就出事了呢?操,便宜这小子
了。」
我一听,靠,这家伙,比我还无辜,那我还问个屁。但想了想,还是觉得不
放心,生怕军子这家伙干出什么买凶之类的事情引火烧身,就又叮嘱了一下,问
:「军子,这事真的跟你没关系吧?」
「操,怎么会呢?」军子连忙澄清:「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干那事儿吧?生
意场上的竞争对手我都不敢真的使黑招,何况这孙子,跟我没啥直接利益冲突?
我只是想整整他,最多也就是送他到号子里关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的。这几天忙
着准备他的检举材料呢,连检举信都没来得及寄出去,谁知道他竟然死了,他妈
的白费了我一番辛苦。不过,这孙子死了也好,死有余辜。」
听军子这么说,我才略微放了点心。也是,强子那事是气人,但军子这人一
向理性冷静,倒也不至于为这个事情,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雇凶杀人啊。只能说,
大概孙行长的仇家太多了,自作孽,不可活。只是过后觉得,孙行长那丫老婆孩
子倒是挺可怜的。又一想,可怜个屁,九十年代那两百多万,操,值钱着呐。
E女是一个很奇怪的女人,和她在一起,除了锻炼,吃饭,做爱,睡觉以外
,她对我没有任何要求。既不问我的过去,也不对未来提出任何打算;既不施加
任何压力,也不会跟我有任何冲突矛盾。
只是,她那次做爱时,用哭腔喊出的「救我」究竟是什么意思,就一直像个
迷一样,萦绕在我心间,却一直没有搞清楚。我曾经问过她很多次,次次无功而
返。
任凭我怎样套,她始终就是一个回答:「你别问了,没事。」
可她越是这样,我越是满腹狐疑,就越想弄个水落石出。怎么可能「没事」
?没事为什么会哭喊着让我救她?可我无论怎样问,她始终守口如瓶。对此我只
能去猜想,她或许陷在一种力量的严密掌握之下,她想挣脱却无力挣脱,想让我
帮她抗拒,又认为我其实也无力抗拒。
甚至,有一次我又问她时,她跟我说:「守杰,我跟你说了没事就是没事,
你就不要问了。如果你再问下去,那么咱们就分手吧。」
听她这么说,我也就不敢再问了,我怕失去她。我终于明白:她是不会向我
吐露心扉的。
正因为如此,我心里也就清楚,没必要再问她已婚未婚问题。我们不谈论过
去,我们不谈论未来,因为我们很清楚我们没有未来,我们只有眼前的这一切,
但这一切总有一天必定会烟消云散,或早或晚。
我也很清楚,我不爱她,我只是把她当成我后妻的影子;她也很清楚,我只
是她寂寞日子里一个浪漫的过客,再浪漫,也终究是个匆匆过客。我们心如明镜
,却又心照不宣。这不是爱的潮水,而是激情泛滥;爱情可以天长地久,激情过
后却是平淡。我们今朝有酒今朝醉,珍惜眼前的每一天,却又无可奈何,等待着
最后的审判。
我的客厅成了舞厅,我们天天一跳几个小时,在音乐、舞蹈和汗水中表达对
这段注定命不长久的情感的喜悦,留恋,珍惜,感伤。我们连健身馆都不去了,
因为拉丁舞本身就是一种非常好的锻炼,与其在跑步机上跟阿甘似的做那种乏味
的运动,不如在舞蹈中淋漓挥发激情。
除了拉丁舞,我们也跳华尔兹,探戈,这些东西我们一样都会,没有几个会
跳拉丁舞的人不会跳摩登舞的。我们随着多瑙河之波旋转,我们在化装舞会上回
望,我们在关塔娜美拉缠绵,我们在绿袖子里飘荡。我们没有观众,我们不需要
鼓掌,我们只需要彼此,与你欢乐,与你忧伤,与你放纵,与你疯狂。
我们依旧驱车到郊外野合,越是风雨交加越驶向远方。白云为被,黑土为床
,碧水为衣,青纱为帐。我用狂野的冲刺表达我的激情,她以放肆的呻吟掩盖她
的迷惘。烟雨弥漫的夜空中,有一种激情在升腾在飘荡……
就在强子离婚前后,我和E女的末日审判也终于到了。某夜又一次野外激情
过后,回去的路上,E女突然说:「守杰,咱们得分开了。」
其实,我早知道有这一天,早就做好了被最后审判的心理准备。所以,我没
有显得很惊讶,而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E女又说:「我感谢你这段日子一直陪着我。」
我回答道:「那不必谢,我也感谢你陪着我。」忽然,我又想起那个一直困
惑着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我救你?」
E女闭上了眼睛,说:「守杰,别问了,你救不了我,就当我没说过吧。」
然后她接着说了声:「我明天的机票。」
我问:「都准备好了吗?去哪里的?」
「都准备好了,去阿根廷。」
「哦,那是个好地方,你可以去那里跳探戈了。」
「是,我会记得你的。」
「我也会的。」
谈到这里,我想起自己随车的一盘CD里还有一首麦当娜演唱的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就把它找出来,算作对E女
一路顺风的祝愿吧。几秒钟后,如泣如诉的女声飘忽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It won」t be easy, you」ll think it
strangeWhen i try to explain how
I
feelThat i still need your love a
fter all that i」ve doneYou won」t be
lieve meAll you will see is a girl
youonce knewAlthough she」s dressed
upto the ninesAt sixes and sevens w
ith you……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
The truth is i never left youAll th
rough my wild daysMy mad existenceI
kept my promiseDon」t keep your dist
ance……
E女低着头低声啜泣,我则点燃了一支烟,把车停在路边,放下车窗,一边
向外吐烟圈,一边忍住眼泪。
秋夜的微风习习吹荡,车窗外的街道灯火辉煌,烟雾随风四散飘去,我和你
相逢在人生路上。我们像流星般相遇天际,却又像行星般各奔远方,相知的欣喜
会刻骨铭心,相吸的激情将永志不忘。尽管我只是匆匆过客,却也为分离爱断情
伤,从此心中有了你的痕迹,哪怕知道你我将远隔重洋。生命本来就是长梦一场
,悲欢离合总伴着哀伤,远行的你一定要记住,有一个人会一直把你念想。
当晚,E女又跟着我回了左家庄的家里。我们一遍又一遍,只放那首Bés
ame mucho。伴随着感伤的旋律,两人真正地融入了那首曲子,执手相
看泪眼,更无语凝噎。是的,正如歌中所唱的那样,你已经远离我,吻我,深深
地吻我吧,就像今晚是最后一夜……
三十八、大白兔
E女走了,我原本被E女填充了一点的心里,再次空了下来,生活也又一次
陷入了无欲无求的状态。我又搬回了团结湖,上班,下班,吃饭,锻炼,怀念亡
妻,睡觉,再次成为我生活的全部内容。
九月中旬的一天,大白兔又给我来电话了,问我有没有时间周末陪她逛街。
在与E女相处的那段时间,正好强子出事,E女加上强子,耗得我时间完全不够
用。
所以,那两个多月时间里我彻底冷落了大白兔,对她的电话的约会总是撒谎
加班应酬等等,一次都没见她。
但大白兔这妞也超有耐心,面对我明显的冷落表示,居然一点不以为然,继
续一天一个火星文问候短信,也不管我回不回,以不变应万变。让我都禁不住有
些怀疑,丫是不是预先设计好了一个什么程序,机械地每天自动发送一条火星文
短信。
没有了E女,心里总感觉空荡荡的。这次见大白兔又来电话了,我就没撒谎
,说有时间。大白兔高兴地说,这几个月她也一直挺忙的,双休想逛街散散心,
问我能不能陪她。我见反正也没什么事,就答应了。大白兔也还自觉,没有摆谱
要我去接她,而是约定周六下午两点在东方广场王府井口上见面。
周六下午,我又磨叽晚了半个小时才到。见到大白兔,本来做好了被她抱怨
的准备,但很意外,她远远地见到我,就很高兴地向我挥手,呼唤我的名字。走
到一起以后,还没等我开口,她就抢先说:「等你半天了,是路上堵车了吧?」
我一听,靠,连理由都替我想好了,这台阶给的有水平。于是连忙应了声,
是啊是啊。心里想,以后跟她约会的话,可得提前一点,总让别人小丫头替你找
理由,那面子上可挂不住。
女人几乎个个都喜欢逛街,即使是后妻这么能够自律的人,如果我哪天有时
间陪她逛街的话她也会非常开心。只是她太自律了,自律到只要她一提要求我都
会感到求之不得,排除万难也要跟她去,为她挑选,帮她参谋,替她买单的地步
。这大概就是默契,这就是两颗心的撞击,而不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敲打。
大白兔就更喜欢逛街了,一路上兴高采烈,试这个衣服穿那个裙子,戴这个
耳环看那个项链,但转了一圈,却竟然什么都不买。她试衣服的时候我就在商场
柜台里的沙发上坐着等,就那我都觉得累得脚脖子疼,问题是她还穿高跟鞋呐!
还有,累就累呗,还什么都不买,操,这不是有毛病是什么?喜欢挂眼科,那从
网上下图片看不就行了么,非要跑出来受这份洋罪。真想不通女人逛街时哪来这
么大的劲,连我这喜欢运动的健壮男人都比不上。
跟着大白兔到了Jessica专柜,她又进去试穿了。我坐在沙发上,想
抽烟,可商场里不允许,只得百无聊赖地环顾四周。
突然,我发现衣架上挂着的一堆衣服裙子中,有一条杏色的短裙,就是后妻
穿的那种。我连忙走上前去,翻出来认真看,果然,色彩、式样一模一样。这时
大白兔又出来了,还是不买。对我说:「好啦不逛了,咱们吃饭去吧。」
「你试试这件裙子!」我拽出那件杏色短裙对大白兔说。
大白兔走近看了看,问我说:「这裙子太职业化了吧?」
我回答道:「职业化的衣服才能真正彰显气质,你快试试。」
见我有兴趣,大白兔也没扫我的兴,就试了。当她从试衣间里出来,我顿时
感觉眼前一亮,心弦又被什么东西狠狠拨动了一下。天哪,仿佛又回到了两年以
前,第一次在后妻办公室里看到她时那样。以前和大白兔接触时天气还很冷,那
时也没心情认真欣赏她的腿,可此时她穿着杏色短裙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时,我突
然发现她的腿这么修长,弧度这么美。
「就买它了。」我说道。
「啊?快一千啊,太贵了。」大白兔惊讶地叫了一声。
「你别管,我看中了。」我边说,边又找了一件白色衬衣让大白兔试了,然
后以最快的速度刷了卡,让大白兔就穿着这身新衣服。
接着,又拉着她来到女鞋区,转了几个柜台,找到了一双非常类似后妻穿的
那种浅金色鱼嘴细跟鞋。问了大白兔脚码后,我让营业员找了一双合适的鞋子拿
出来,然后对大白兔命令道:试试。大白兔听话地穿上,站在我面前不知所措地
望着我。
「好,太好了,买了。」我对营业员说道。
「啊?还买呀,今天买的太多了。」大白兔阻止道。
「你别管,我喜欢,就要买。」
大白兔穿着新买的衣服鞋子站在镜子前面左看右看,突然她像明白了似的,
转身问:「我穿上这一身是不是像C姐?」
我沉默了片刻,回答说:「是。」
「那还有什么地方不像?」
「你没穿丝袜,你的头发是直的,她的是微卷的大波浪。」对大白兔说这些
的时候,我感觉后妻似乎就亭亭玉立在我的面前,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头微微扬
起。
「那我们去买丝袜,做头发。」
「好,先吃饭吧,吃完饭再去做头发。」
「不,先做头发。」大白兔坚持道。
和大白兔肩并肩从美发厅出来,已经过了吃饭的点了。我忍不住让她先我走
几步,从后面看,她真的很像后妻的背影。虽然她比后妻略高一点,但女人到了
这个高度,两公分的差距几乎看不出来。那秀发,那裙子,那美腿,那金色的鱼
嘴鞋,几乎一模一样。
大白兔走了几步,转过身来看着我,在夜晚灯光的映照下,大眼睛一闪一闪
,就像一汪清泉。面对着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女人,我仿佛感到她和去年冬天第
一次见面时,那个让我心生厌恶的小尖脸完全判若两人。我们并肩走向停车场,
就感觉是在和后妻一起肩并肩,让我生出了一种亲切感。
「到哪吃饭?还去那家川菜馆子好不好?」我问道。
「好哇,不过要走过去那挺远的,得打车,就在这附近随便吃点吧。」
「不怕,我开车来的。」
「啊?你买车了啊?」
「不是,租的。」
「啊?租车?」大白兔又惊诧了。
「嗯,租车。」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并不知道,我租车是什么目的。
我们来到了那家熟悉的川菜馆,由于我们来得很晚,餐厅里人已经不多了。
这次我没有再回避当年我和后妻常坐的那个位置,而是直接走过去了。那一刻仿
佛又回到了一年多之前,那时后妻坐在我的对面,等菜时用她的秀腿撩拨着我。
正在失神回忆间,大白兔突然伸出她细长的手指,抓住了我的手。
「守杰,你的手指甲有点长了,我给你修修吧。」说完不等我同意,就从包
包里把第一次跟她见面时,那个红色小皮盒拿出来打开,为我修剪了手指。完了
以后,又拿出小锉刀把每个指甲仔细地锉圆滑。注视着握着我的手为我修指甲的
细长手指,我突然穿越时空回到了一年多以前,后妻在为我修剪指甲,那拿着小
锉刀的手,就是后妻的手。
当男人遇到心仪的女人,除了占有欲之外,他也会不由自主地产生竭尽全力
保护她的欲望;而当一个女人遇到心爱的男人,她也会不由自主地产生爱惜他的
感觉。这种爱惜将在生活的无数个细节中得以体现,对于真正有爱心的人而言,
做到这些细节轻而易举;对于没有爱心的人来说,做到这些又难于登天,因为生
活中的细节太琐碎太繁多了,装是装不出来的,至少装不长久。美貌、气质只是
最原始的吸引,而只有这种细腻周到的珍惜,才会让男人涌出恒久的温情,产生
深深的依恋。激情虽热烈,但往往只是在一瞬间辉煌灿烂,但温情可以相守一生
一世间。我曾经为前妻递给我一瓶可乐感动了那么久,更何况那种天长日久的关
怀?
想着这些,我的目光转到了她半埋着的CJ小尖脸上。不,不是后妻,是大
白兔。想到了这里我突然感觉挺不好意思的,心说自己怎么这么不长记性,总是
忘了修指甲。
修好了以后,大白兔像欣赏一件自己创作的艺术品一样,把我的手拿起来看
了又看,然后扬起CJ的小尖脸,笑着说:「诶,修好了,看。」
我微笑了一下表示了谢意。小尖脸又翻看我的手掌,为我看手相,一边看一
边撇嘴说:「你的手长得好难看啊,手指头这么粗,连指甲都是方的。事业线嘛
,也行,但没太大出息;生命线好粗好长啊,你能活大年纪;爱情线啊……爱情
线……
……怎么乱七八糟的啊,看不懂。」
我沉默地注视着那张小尖脸,突然间一个念头又闪过脑海:莫非,她就是后
妻让我寻找的那颗珍珠?
吃完了饭,我喊了声买单,大白兔却突然说:「守杰,今天我买。」
我奇怪地看了看她,说:「干吗你买啊,我买,请吃饭哪有让女人买单的。
」
说完我掏出钱包,但大白兔按下了我的手,对服务员说:「别收他的钱,我
买单。」
我见她意志这么坚决,也就不强行掏钱了,但挺好奇,于是问:「干吗你一
定要买单啊?」
大白兔一边掏钱一边说:「守杰,跟你认识这么久了,一直都是你为我买单
。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我不想被你看做一个总是要你破费的贪女人。我也有
工作,也有收入,你为我花钱并不是天经地义的。我们在一起处,得懂个「相互
」是不是?」
听了她的话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啊?哦,我想起来了,
是D女,D女就常说类似的话。D女说这样的话我一点都不吃惊,可是这话从大
白兔嘴里说出来,那就太让我吃惊了。大半年前,我跟她第一次见面时,她又是
让我买车又是要我给她做饭,一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样子,甭提让我多讨厌
了,可现在几个月不见,居然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居然来跟我讲起
礼尚往来了,真是奇怪。
见我一副被雷倒了的表情,大白兔调皮地一笑,说:「你干吗这么看着我啊
,我又不是火星人。」
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就笑了笑说:「诶,你怎么突然想起
买单了?是小D教给你的吧?」
「啊,是啊?你怎么知道的?」这下又轮到大白兔惊诧了,旋即跟自悟了似
的,说:「嗯,D姐就是这样的人,从不欠人情,跟她交往我们都挺佩服的。」
「佩服她什么?」我继续问道。
「佩服她……」大白兔眨了眨眼睛,接着说道:「佩服她有能力,有自尊。
」
「为什么?」
「D姐这个人,在我们公司口碑非常好。」大白兔开始娓娓道来:「除了她
工作能力强,能吃苦之外,关键是她特别有自尊。D姐常常跟我说,一个女人首
先得学会自爱自强自尊自立,才能赢得男人的尊重,才不会成为男人们的玩物。
即使自己作为女人,接受别人的付出时,也一定要想到回报,而不是把这种付出
看成天经地义。没人天生是来伺候人的,总是有来无往,得了别人的小恩小惠,
却失去了自己的人格,失去了别人的尊重,那就不值钱了,会被人瞧不起。」
「对啊,对,对!」我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忍不住赞叹:「小D这个人真的
很不错,我就忒佩服她,跟她一起交朋友,那绝对是你的良师益友。」
「那是。」大白兔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说:「不用你提醒,我自己都从D
姐那里学到很多东西。」
经历了这番谈话,我的心情变得愉快起来。跟大白兔出了饭店上了车,她坐
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我提醒她系好安全带,问道:「送你回去吧?」
大白兔看了看表,说:「还早吧,能再陪我一会儿吗?」
「好啊,反正明天也不上班。」我心情愉快地回答道。
「那我们干什么去?」
「你说呢?」我反问她。
「去你家行不行?」
「去我家?」
「嗯,我弹钢琴给你听。」
「好啊,好啊,很久没有听你弹钢琴了。」我高兴地发动了车子。
我们回到了我在团结湖的家里。停车的时候,大白兔突然问了一句:「你左
家庄那套房子卖了吗?」
我这才猛然想起,以前赶她走时耍的小把戏,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就撒了个
谎说:「唉,不行,现在房市不是很景气,一直没卖出去。」
大白兔又说:「其实我可以帮你卖,如果有人到我们楼盘看房子,我私下可
以向客户推荐你的房子呢。」
我一听,连声说:「哦,算了算了,留着吧,现在房价还在上升,我又不想
卖了。」
进了家门,我摸开灯,大白兔把装着旧衣服的购物袋放在沙发上,又返回客
厅弯下腰去换拖鞋。我连忙拦住她,说:「别脱,再穿会好吗?」
她先是奇怪了一下,马上会过意来,说:「好,我一晚上都不脱。」
然后两人先后进卫生间洗了一下手,大白兔居然从包包里掏出一本乐谱。看
来她是有备而来,今天就打算来我这里练琴的。然后她坐到钢琴前面,问我:「
想听什么曲子?」
正在厨房灌水烧水的我,提高了声音回答道:「就弹那首《爱琴海的珍珠》
吧。」
「我就知道你要听那首。」大白兔回答道。
流畅的琴声回旋在客厅里,我放好了水壶,返回到钢琴边,靠着墙,点燃了
一枝中南海,轻轻地吸了一口,又轻松地吐了出来。
那烟如同琴声一样的飘茫,在半空中旋转飞扬。我的思绪,再次随着琴声飞
翔,飞翔,如同海鸥掠过爱琴海上。身下,是涌动的波浪,头顶,是温暖的阳光
。我舒展着强健的双翅,追寻着那个永恒的方向。飞翔,飞翔,我又看到了那个
小岛,珍珠般镶嵌在蔚蓝的海面上。那就是亲爱的后妻,她伫立在水的中央。我
飞到她的眼前,她的笑容美丽安详,她掬起一颗璀璨的珍珠,告诉我,这就是她
为我准备的梦想。我抱住她深吻,向她倾诉衷肠,她抚摸我的羽毛,为我擦干翅
膀。
一曲终了,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现实中,看着跟后妻一样的发型,穿着同样衣
服的小尖脸坐在钢琴前,就好像是后妻坐在那里弹琴。我再次闪过那个挥之不去
的念头:莫非,她就是后妻让我寻找的那颗珍珠?
当晚大白兔没有走,弹奏了几首曲子之后,她突然说:「能不能让我看看C
姐以前的照片?」
我想了想,带着她来到书房,打开电脑,调出了那些文件夹。一张张照片,
记录着一个美丽的生命最灿烂的每一个瞬间。
「C姐这些照片照得真漂亮啊,怎么跟明星艺术照似的?」大白兔一边翻照
片一边惊讶地问我。
「不是艺术照,那是写实照,都是生活里拍的,或者出去玩的时候拍的,连
化妆都没有。」我回答道。
「是你拍的吗?」
「是的。」
「啊?你这么会照相啊?」大白兔又开始惊诧了。
我确实擅长摄影。喜欢上摄影也纯属偶然。几年前,在与前妻陷入冷战的那
两年里,我下班后经常在外边玩不回家。有时出去到旅游景点散心,看到秀美的
风光,很有一种保存下来的冲动。但那时我只有一个家用数码相机,摄影技术也
很差,再好的风景,被我一拍就给糟蹋了。
上网时我常常会见到一些拍得很好的照片,每当看到这些照片时,我都会有
种不服气的感觉:那些漂亮的图片是怎么出来的?我李守杰凭什么就拍不出那么
好的照片?想到这里,我开始上网寻找有摄影技术交流的网站。先找到了蜂鸟,
后找到了无忌。
当我打开那些帖子时,一张张大师级的作品让我感受到视觉和心灵上的双重
震撼。不,我不能满足于只当看客,我必须学会这门技术。
当然,作为一名菜鸟,最初我不敢在无忌和蜂鸟的牛人堆里班门弄斧,只是
天天趴在网上看人家交流心得,看人家秀出自己得意的作品。看着看着就有一种
投入进去的冲动。于是打算买一台单反数码相机。
在无忌和蜂鸟的摄影爱好者,用器材分为两大派,N记(Nikon)和C
记(Canon),两大派之间向来板砖不断,口水无数。下手买相机之前,我
先是观战一段时间,发现C派比N派人数略多。我这个人有个心理特点,遇到有
人对决时,总是喜欢支持弱者一方,无论C还是N,其单反器材对于我这个门外
汉都远远超了。
因此,短暂的犹豫后,我买了一台当时风头正盛的NikonD70单反数
码相机。因为是第一次买这么贵的相机,把器材品质看得很重,还是买的正品行
货,连上所配的ED28-70mm f/2。8常焦镜头,加上云台,摄影包
,偏振镜,外闪,备用电池等一共花了接近两万。
后来,根据拍片需要,又买了一只14-35mm f/2。8D镜头用来
拍广角,一只80-200mm f/2。8用来拍摄中长焦画片。再多也不敢
买了,虽然我也渴望有更好的镜头,比如微距、定焦什么的,但理智提醒我适可
而止,要玩就玩技术,别拼器材。器材上初步中毒就可以了,中毒深了的话就不
可救药了。这玩意烧起钱,来那是没完没了。
有了这三只镜头,我就开始扛着四处拍片,拍完后就上蜂鸟无忌发帖。这两
个网站上的大牛小牛们,不仅以毒片闻名,也以嘴损著称。我这只菜鸟发帖,自
然是被贬得体无完肤。不过我这个人脸皮超厚,已经习惯了骂声,要是哪个帖子
都没人骂两句,那他妈的浑身还不自在,就跟一天没锻炼一样不自在。
不过,随着我这菜鸟一天天长大,渐渐地骂声少了,开始有人赞扬了。当然
,直到我现在在那里发片,也照样有人痛贬,痛骂:C记FANS永远是看不上
N记的烂货的,就如同N记的FANS也看不上C记的烂货一样。虽然离真正的
大师级水平还相差万里,但能在那两个论坛得到一些赞扬与骂声,意味着我已经
不再是一名菜鸟了。
遇到后妻以后,我为她留下了无数倩影。后妻是一名非常好的摄影模特,五
官清爽,线条简洁,特别容易出效果。哪怕是一段残墙,一片荒草,一颗枯树,
一条小路,只要她站到那里,在我的照片中就是一幅美丽绝伦的人物风景画。拍
出的原片经过简单后期处理,在一般人眼里几乎可以当作明星艺术照了。
大白兔高兴地听我讲述自己学摄影的经历,一张张地问后妻每张照片拍摄时
的情景。我向她讲述着每张照片后面的故事,讲述的时候我不再有眼泪,而是嘴
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就好像我不是在向另一个人讲述我的亡妻,而是和亡妻一起
回忆那些幸福甜蜜的往事。
大白兔一边看,一边不住地赞叹后妻那种美丽干练,却又不失温柔妩媚的气
质,一边赞扬我的摄影技术高超。我也是喜欢被人夸赞的,被她夸着夸着,突然
说:「明天咱们一起出去拍片好不好?」
「好啊好!去哪?」
「就去故宫吧。」
「好啊好啊。」大白兔兴奋地拍着手。
在翻看旧照与回忆中转眼到了下半夜,我让大白兔先洗了,安排她到次卧睡
觉。
大白兔吻了我道了晚安后进房间了。我进了主卧的门,突然想到,这不是左
家庄的房子,这是团结湖的,这是留下后妻无数记忆的、谁都不能染指的房子,
怎么安排她在这里过夜了?但,只是想了想,就锁上了房间的门睡去了。
第二天上午我们到故宫去了,一直拍到下午四点关门为止,大概拍了有四五
百张照片。每拍满CF卡,都要拷贝到数码伴侣中后继续拍。晚饭时,穿着高跟
鞋走了一天的大白兔脚都肿了,但情绪高涨,一边兴奋地「哎呦」一边翻看浏览
器里的照片,评价自己在照片中的表现。
我点了一支烟,注视着拿着数码相机的小尖脸,突然又想到大白兔也和前妻
一样是安徽人。安徽人,她是安徽人。我又想起了自己那个狼不吃羊的理由,门
当户对的观念已经把我锁死了,难以突破,还有前妻给我留下的地域阴影。
但是,一个钢琴弹得这么好的安徽人,难道会和前妻那样凶悍吗?能培养出
这么一个具备艺术修养女孩的家庭,会和前妻那个家庭那么可怕吗?想到这里,
我觉得安徽人的问题已经不再成为问题了。不,不管是哪里人,不管当地人的风
俗习惯有何差异,只要自己本身善良真诚有教养,那么一样可以心心相惜。
但这还不够,还有个年龄问题。整整大一轮啊,这中间的代沟可太大了,已
经多次让我感觉不适。我可没有Lolita情结,一开始找对象时,严格地按
照不能超过5岁的尺度,所以先后遇到了AB女和后妻。遇到D女时,D女小我
10岁,但D女因为生活的磨练早熟和与我是校友,让我觉得不存在代沟。
但大白兔可不一样了,这代沟已经导致了我让她出局一次。磨合?那得磨合
多少年?磨合到底会不会成功?我李守杰已经36岁了,勉强还算半老年轻人,
但要是再来一次失败的婚姻,那不仅害了人家,自己也折腾不起了。还有,我心
里其实一直都把大白兔当成后妻的影子来看待的,即使她表示愿意接受这个角色
,又怎能肯定她一定是真心接受?同时,把一个活生生的有思想的人看做亡者的
替代,这种感情正常吗?对别人公平吗?
想到这里,我还是决定,再次暂时冷藏起来吧,等想好了再说。别怪我磨叽
,这次,也算是我为寻求一个正常生活的最后一搏,我本身不是那种喜欢寻花问
柳的人,虽然在离婚后也先后阅了数女,但我内心还是渴望一个正常的家庭生活
的。
走马观花尽管有它的乐趣,但要是一直没完没了地走下去而心无所属,那依
旧是疲惫和孤单的。即使房子再多,一个人要是没有家的感觉,一样是无根的浮
萍。